那一晚,我和拖拖躺在客房的床上,谁都没能很快入睡,黑暗中,唯能听见彼此轻微且略显紊乱的呼吸声。
拖拖翻了个身,凑近我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,几近哽咽地说:“你说,沐阳的心愿真的就只能是泡影吗?他那么小,满心盼着妹妹好起来,太让人心疼了。”
我抬手轻抚她的后背,试图安抚她,可自已心底也是一片迷茫,只能喃喃道:“不会的,一定还有希望,这世上总有奇迹发生。”话虽如此,可那无力感却如潮水般,在这狭小空间里肆意蔓延。
天刚蒙蒙亮,我们便起身收拾行李,准备赶那趟早班飞机,沐阳早已守在客厅,身旁放着那装满千纸鹤的大瓶子,他眼睛还有些红肿,明显夜里偷偷哭过,见我们出来,他强撑出个笑容,递过来一只新叠好的千纸鹤,小声说:“带着它,保佑你们一路平安,也希望它能给妹妹带来好运。”我接过那只千纸鹤,指尖触碰到孩子温热的掌心,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,郑重地点点头,将它小心放进背包夹层。
奶奶从厨房端出几碗热气腾腾的粥,招呼我们快吃,说是吃了暖身子好赶路,餐桌上,大家都默不作声,只有勺子碰撞碗沿的轻响,每一口吞咽都似有千钧重,饱含着离别的愁绪与对未知未来的忐忑。www.qxnxu.com 企鹅小说网
临出门,沐阳拉着我的衣角,眼巴巴地望着我,嗫嚅道: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常来啊。”
我蹲下身,看着他满是期冀的眼睛,用力抱了抱他,许下承诺:“一定,你在家也要乖乖的。”
飞机起飞后,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云海,我的思绪却还在那座小屋里徘徊,拖拖却牵着我的手,一脸认真的说:“如果你以后也离开我了,那么我也像沐阳一样,叠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千纸鹤,上面写满我想说的话,然后站在苍山的最高处全部撒下去。”
我扭过头,看着拖拖那满是认真的面庞,眼眶瞬间泛起酸涩,她眼眸澄澈,恰似一汪清泉,倒映着对我毫无保留的依赖与担忧,那童真未泯的话语,仿若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,激起层层涟漪。
我握紧她的手,声音微微发颤,带着几分决然与宠溺说道:“傻丫头,不会的,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,苍山太高,风太凉,哪能让你一个人跑去做这样的事儿。”
拖拖撅了撅嘴,似是不满意我的回应,眼中闪过一丝倔强:“我说真的呢,你别不当回事,苍山可灵了,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讲,把心愿撒向苍山之巅,风会带着它们飘进神仙耳朵里,再难的事儿也能有转机,沐阳能盼着妹妹好起来,我也能盼着咱俩一直不分开呀。”她的小手在我掌心不安分地动了动,仿佛这样便能将这份约定镌刻得更深。
飞机在气流中微微颠簸,我的心却比机身晃动得更厉害,眼前浮现出沐阳埋头叠千纸鹤那小小的身影,又看着身旁拖拖赤诚的模样,深知这份情谊珍贵且沉甸甸。
“好,拖拖,要是真有那么一天,我陪你去苍山,咱们一起叠,一起把心愿撒向那山顶,不过那只能是为了咱们往后无数个美好的日子祈福,可不是为了应对分离。”我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,试图用这亲昵举动安抚她的不安。
飞机的轮胎与跑道猛烈摩擦,在一阵震颤后,缓缓停稳,舱门开启,我与拖拖随着人流,一步步踏出舱门,熟悉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,那混杂着街头小吃烟火味、汽车尾气以及特有的潮湿海风气息,曾经是我最为眷恋的味道,可此刻,甫一吸入鼻腔,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且狠厉的手攥紧,猝不及防地刺痛起来。
我清楚这尖锐痛感的源头,犹如一道隐秘而酸涩的暗伤,在心底悄然作祟,在我们这座城市,婚礼大多选定在阳光最为炽热浓烈的中午一两点举行,仿若只有那般明晃晃的日头,才能映照并铭记新人一生一次的盟誓。
简艾的电话在前天夜里突兀响起,听筒中,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、几分克制的期待,约我相见,可最后我也没有去找她,我丧失了相见的最后机会。
也许,这次是我失约了吧……
直至今日,手机屏幕始终安安静静,没有一条来自她的消息提示,像一潭死水,毫无波澜,大概率,婚礼已然如期举行,简艾或许遵循着往昔情谊,给沈安然递去了喜讯,鑫鑫说不定此刻正西装革履,坐在宾客席间,见证她的幸福时刻,可独独把我遗落在这知晓与未知的夹缝之中,被蒙在鼓里,在猜测与失落里徘徊。
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向机场出口,玻璃幕墙外,阳光刺眼,我抬手遮挡,恍惚间竟似看到往昔与简艾同行的剪影,那些嬉笑打闹、倾诉心事的片段,如老旧默片在脑海放映,每一帧都灼心滚烫。
拖拖似是敏锐察觉到我的异样,小手轻轻环上我的胳膊,仰头关切问道:“你怎么了,脸色不太好啊。”
我强扯出一抹笑,揉了揉她的头发,试图用故作轻松掩盖心底翻涌的酸涩:“没事,可能是坐飞机累着了。”
可那话音落下,连自已都觉得单薄无力,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,深知有些情谊,一旦错过约定的站台,就只能看着它驶向远方,徒留怅惘。
出了机场,我和拖拖坐上出租车,一路上我都心不在焉,眼睛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,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进了与简艾过往相处的岁月里。
那些一起在海边漫步,看夕阳将海面染成橙红色的傍晚,那些在街边小店,为争抢最后一块糕点而嬉笑打闹的午后,还有在彼此遇到挫折,窝在昏暗房间里倾诉心声、相互打气的雨夜,都如同被按下了重播键,不断在脑海中循环放映,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仿若昨日重现,却也因此更衬得当下这份被疏离在外的落寞无比扎心。
车子在市区缓缓穿行,路过曾经和简艾最爱去的那家花店,店门口摆满了娇艳欲滴的玫瑰和百合,以往每逢特殊日子,我们总会结伴而来,精心挑选一束花,或装点房间,或赠予彼此当作惊喜,如今,花依旧烂漫,人却各奔东西,我别过头,不愿再看,怕多看一眼,心底那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酸涩就会再度决堤。
拖拖坐在身旁,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,她虽未多言,但我知晓她定是洞悉了我内心的波澜起伏。
出租车在我家楼下停稳,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调整情绪,挤出一丝笑意对拖拖说:“我先回去歇会儿,这一路折腾得够呛,你也早点回家,到家给我报个平安。”拖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,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,轻声叮嘱我照顾好自已。
独自走进家门,屋内静谧得有些压抑,我甩掉鞋子,瘫倒在沙发上,掏出手机,手指在通讯录里翻找出那个陌生的名字,犹豫再三,终究还是没有按下拨通键。
正当我望着天花板发呆时,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,是鑫鑫打来的电话,我心头一紧,忙接起,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,鑫鑫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,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惆怅:“兄弟,简艾今天结婚了,我在现场,本以为她能坦然面对,可看着她穿着婚纱还愁眉苦脸的……她之前还问起过你,说没联系上你,估计你换号了还是怎么着。”
我的手猛地攥紧手机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,半晌才艰涩地回道:“没换号,可能是我疏忽了没接到消息,她……现在过得好就行。”
挂了电话,我猛地起身,抓起外套冲出门去,打车直奔简艾举办婚礼的酒店,站在酒店门外,看着那满是喜庆装饰的大堂,彩带飘舞、气球高悬,亲朋好友进进出出,欢声笑语不断,可那热闹是他们的,我只觉得周身寒冷,脚步似有千斤重,难以挪动分毫。
婚礼已经结束了,也算是我来迟了吧……
犹豫许久,我还是没有勇气踏入,正转身欲走时,身后突然传来简艾的声音:“你来了,怎么不进去?”我缓缓回身,只见身着婚纱的她美得惊心动魄,可那眉眼间,往昔熟悉的灵动俏皮已化作了几分成熟与疏离。
“我……就是路过,来看看,恭喜你啊。”我磕磕绊绊地说着,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太久。
简艾微微仰头,似是在强忍眼中的泪意,轻笑道:“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,之前约你,是想在婚前和你好好聊聊,把过去那些事儿理清楚,可咱俩都太胆小了,躲着藏着,就到了今天。”
我望着她,千言万语涌上心头,却又无从说起,只能沉默以对,这时,新郎官寻了过来,一脸疑惑地看着我,简艾忙介绍说我是旧友,新郎热情地邀我进去喝杯喜酒,我婉拒。
看着他们携手转身,那相依相伴的背影,像是一道刺目的光,彻底划开了我与简艾的过往,宣告着那段青春岁月里的情谊,至此落幕,只留下我在原地,带着满心遗憾与怅惘,融入这喧嚣又清冷的市井人间,慢慢释怀,慢慢向前。
“也许……这便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吧。”我喃喃低语,那声音轻得仿若被风一吹就会消散,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奈与释然。
话出口的瞬间,喉咙像是被细密的针狠狠扎过,一阵酸涩翻涌而上,几欲夺眶的泪意被我拼尽全力强忍回去,眼眶滚烫,鼻尖酸涩,可我不想、也不能在此刻失态,在这场本就不属于我的热闹里,流露出过多眷恋与悲戚。
我微微仰头,望向酒店大堂璀璨华美的水晶吊灯,光芒洒下,映照着新人间的甜蜜、亲友们的喜乐,却唯独将我这角落里的落寞与孤寂衬得愈发鲜明。
脚下的步子似有千斤重,每挪动一步,都像是要从黏稠的回忆泥沼里艰难拔出,往昔与简艾共度的岁岁年年,那些琐碎日常里积攒的默契、年少轻狂时许下的诺言,此刻都化作无形枷锁,拖拽着我的脚步,却又不得不挣开,一步一步,缓缓朝着门外走去。
阳光刺眼得厉害,与酒店内的暖黄灯光形成鲜明反差,我抬手遮挡,眯起双眼,恍惚间仿若从一场冗长绮丽却终要散场的梦境中苏醒,街边的行道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,像是轻声叹息,又似在低吟着岁月的离歌。
路人行色匆匆,或结伴、或独行,各自奔赴属于他们的生活轨迹,而我,在这喧嚣尘世之中,不过是个怀揣着过期情谊、黯然退场的过客,背影被日光拉长,投在地上,略显单薄、孤寂,带着几分被时光遗落的怅惘,融入这川流不息的市井烟火,头也不回地迈向未知的、没有她的前路。